2023年1月13日早上7点多，田杨博士打来电话，说医院告知茆院士的情况非常不好，请家属尽快赶过去，我的心顿时一沉，有种不祥的预感，准备去办公室把当天的一项会务工作交接一下就赶去医院。可还在路上，就又接到田杨博士的电话，说茆院士已经走了……我的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，和着这腊月的冷雨，感觉是无比的悲凉。
一整天的忙碌之际，关于茆院士点滴回忆，也不断涌上心来。
在老水院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茆院士，都知道他是一个传奇人物，几十年只干一件事：农田节水。不争不抢，结果在晚年评上了院士！这个故事已经非常励志，但更让人感叹是当了院士的茆老师，竟然还是那么的“不起眼”——背个挎包在校园里行走，在食堂里吃饭，在各办公室串门……在我做水利系秘书的那几年，他几乎每天亲自来系办公室拿信件，然后往沙发上一坐，看信，看报纸，看期刊，给他倒水也不要，没有任何架子。高兴时他也会天南海北地讲古谈今，话题可以是学术专业，时局政策，生活人文……他好像什么都记得，什么都知道，而且一点也不落伍，真让人佩服。
2019年，因工作岗位调整，我兼任了茆院士的秘书。那时他虽然退休了，但身体很好，经常一个人走到办公室，呆上半天，或交流工作，或收看信件。他还是那样地从容不迫，不争不抢，不怒不愠，不怕苦，不怕累，尽量自己亲力亲为，不麻烦别人。经常有人要他签字，告诉他后，他都会约人在他办公室见面。有几次我劝他说：“茆老师，您年龄大了，来办公室不方便，再有人要找您，您可以让他到家里来。”他却说：“年轻人都很忙的，我现在有的是时间，不能让人家等我。再说，我出来走一走，也锻炼了身体。”宁愿麻烦自己，不能麻烦别人，他一直是这么做的。有时，他想见团队的老师了，都是自己去敲他们办公室的门，而不是一个电话把他们叫到自己办公室来。
2020年，新冠疫情爆发的时候，茆院士和夫人住在汉口。虽然他们在学校院士楼里有一套房，但他们习惯住在汉口的一套老旧的房子里。刚封控的时候，我预感到不妙，劝他们住到学校来，但他们说习惯了，他夫人还说会自己下楼到附近的一个超市里买菜——她比很多年轻人还能吃苦。后来，他们小区不让出门了，而他们都不会网购，这时他们才跟我说了家里没有菜了。后来在学院、学校领导的关心下，给安排了能通行的专车，我则想方设法买到当时非常紧俏的鲜肉，隔段时间给他们送一趟。这一点本该做的照顾，竟让他们心心念念一直在感谢。
茆院士和夫人独住，儿女都不在身边，大家都劝他们请个居家保姆，但他们觉得自己都能动，不用麻烦别人。我觉得他们是勤俭节约了一辈了，换种生活方式不习惯，思想上也接受不了。这种品质和精神让人敬佩，但也确实让人担心。果然，2021年夏天，茆院士起夜时清清白白地摔倒了，他动不了，但也没有喊，忍住疼痛静静地躺在那里，直到夫人发现了他。后来，他在医院做了手术，躺了大半年。在骨科病房里，病友们都说这个爷爷很和蔼，很乐观，很健谈，给他们解读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，甚至和他们大讲三道防线、四道防线。他的学生专程从广西来看他，他还仔细看学生带来的报告文章，在病房里展开了学术讨论。出院后，他第一时间是回到学校，到各办公室看一看团队的人。我知道他是太离不开他的专业、他的团队了。在劝阻不了情况下，我每次都全程陪护接送他来学校或办公室。当然，我还是担心，怕他在家里再次摔倒，所以总劝他找人住家陪护，但这工作一直没有做通。直到茆院士再一次摔倒，就再没有离开过医院……
闲聊的时候，茆院士也给我们讲他的家事。他出生于书香世家，小时成绩优异，在父亲的教导下，高中毕业后立志投身治水防灾，造福人类。据说他父亲去世后在南京留下了旧居别墅，但他都捐了，只要了父亲的手稿。当然，最开心的，是讲他的孙女、孙子成长的故事，跟孙女、孙子视频一回，他总要乐上半天。虽然身体不好，但他从来不在儿女面前说什么，都是两个字：很好。2022年上半年，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太乐观，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倾向。怕以后留下遗憾，于是我问茆院士要不要让他们孩子们回来看看。他说不用，不用。那表情，却隐隐地有一丝落寂。后来，我联系上了他的儿子田杨博士，详细说了他们的情况，刚好那时疫情缓和，田杨博士很快决定9月份回来。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茆院士，他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。那以后，他就开始念叨：田杨要回来了，田杨要回来了，田杨已经到上海了……
其实那还只是7、8月份，医生说他的阿尔茨海默病越发明显了。为了缓解他的症状，我约他们团队的老师定期去看他，陪他说话聊天，每次他都很开心，也关心询问他们的手头的科研工作情况，当面给予建议或指导。省里、市里以及学校、学院的领导都时刻关心着茆院士，各级领导经常看望慰问，我参加的都有几十次。学院领导也一再要求，一定要把茆院士照顾好。9月20日，刚调回学校的黄书记，和学院周书记、龚书记，以及节水团队的老师，一起到病房里给茆院士过了90岁的生日。那时，田杨也刚回来，茆院士身体状况、精神状况大为好转，甚至在商量出院后的安排了……
然而，确实没有想到，元旦前茆院士身体状况急转直下，让人揪心。在各方的关心重视下，经医院大力救治，前几天情况已经好转，让我们松了一口。但两天前茆院士的病情又转重了，正当我们再一次期盼他能顺利挺过来时，竟然传来了今天的噩耗……今天，在这腊月的冬天，我相信很多人听到了雷声。或许，那是老天的叹息。
在茆院士身边工作这几年，我学习了很多，也必将终生受益。音容犹在，斯人未远。谨以此文以表达对茆院士的深深怀念。茆院士一路走好。
2023年1月13日
